豆瓣81吃主儿光谈吃不够,得谈

文|阿财姐姐

有一期《圆桌派》,收藏家马未都谈到年轻时请王世襄和朱家溍吃饭,这两位是从民国过来的文物大家,在吃上特别讲究。怎么个讲究法呢?

马未都说,新派的餐厅是不合适的,去丰泽园。点的菜有一道糟溜鱼片。

菜端上来,朱家溍夹了一筷子鱼片道:“这鱼不成。”马未都不知道哪里不对。老先生说:“这鱼不成。这得吃鲮鱼。”然后一吃,觉得“不够脆”。

这把马未都整得一脸蒙,心想“我吃鱼就不知道什么叫脆,吃萝卜我倒知道脆。”于是就向二老打听这鱼应该啥样。

原来做这道糟溜鱼片,选材是鲮鱼不说,季节和份量还都有讲究。鱼得是1斤半左右的,太大太小都不成;第二这鱼讲究“立秋以后到立冬以前”吃。

只有符合这些条件的,鱼片溜出来才好吃,口感才“脆”。过了这个季节点这道菜的,都是外行。

这件事让马未都记忆深刻,几十年后,他还在感叹:“现在的鱼片哪还讲究这个?是条鱼不就成了吗?给你切完了,一溜,然后搁点糟就完了。”

但是在朱家溍和王世襄这样的,北京人俗称“吃主儿”的人看来,这就太不讲究了,不会吃了。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状态好吃,那都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

有人说,这不是美食家爱干的事吗?见多识广,点评起菜肴头头是道。

但“吃主儿”比美食家又更近一步,不但会品会吃,同时在采买和制作环节也是有非常独到的经验的,他们动手能力特强。

这一点,读完王世襄之子王敦煌所写的《吃主儿》,就会有深切的体会。

《吃主儿》封面

“吃主儿”的标准:会吃、会买、会做,且乐在其中

“主儿”这个词,在北方的语境里,有时指“某种类型的人”。

比如前面提到的王世襄,是个标准的靠“玩儿”成为一代大家的世家子弟。据说他上燕京大学,胳膊上架了只鹰去和教授见面。

但他比一般爱玩的人,高明在玩出了专业感。比如他玩古代家具,玩到直接创建了明式家具的研究体系,这就不是一般爱玩的人能达到的境界。

这样的人,称他“玩主儿”。同时,他也是一个有名的“吃主儿”。

汪曾祺说:“学人中真正精于烹调的,据我所知,当推北京王世襄。”

有次在朋友家聚会,规定每人备料表演一个菜,王世襄提了一捆大葱过去,做了一道听着平平无奇的“焖葱”,结果把所有的菜全压下去了。这是老先生的独门技艺。

王敦煌的《吃主儿》一书,重点描写了家中的三个“吃主儿”,其中一个就是父亲王世襄。另外两个是老家人玉爷和张奶奶。这三人在饮食上爱好不同,特长有别,但都符合书中“吃主儿”的定义:会买、会做、会吃。

骑车买菜的王世襄

为了买到新鲜菜,王世襄会每天大清早骑车,和熟悉的同道们一起等待菜场开门。门开后,“我往里跑,占一个摊,就让别人在别的摊上给我带点别的,因为再去就没了。他需要买的我给他带,到时候交换。”

为什么这样呢?因为按照“吃主儿”的标准,食材是不能凑合的,没有合适的宁可不吃,但有合适的,一定要赶紧设法买到。

张奶奶在这方面走得更远。

书中写道,有次张奶奶买完菜后意外发现有新鲜的白鳝,但是钱不够了,买到手的菜又不好退,怎么办呢?

她出了菜场直奔常去的银行,硬是从银行借出十块钱,买到了心仪的白鳝。

从这几个例子,就可以瞧见“吃主儿”对待食材的原则和坚持。不光这个,在其后的制作和食用环节,这种讲究也是无处不在。

我一直强调的就是行家,什么是行家,除了辩论是否鲜嫩外,还得知道某种原料它适合制作哪几款菜,或者说要制作某种好菜,要选取哪一种原料。这种原料在一年四季什么时候品质最好,应选取什么地方出产的,它的规格有什么讲究,在市场上怎样去选购,它还需要用什么配料,什么作料,什么调味品,它的配料,作料同样存在品质产地的一系列问题。买回来之后,怎么洗,怎么切,怎么做,按什么方法做,才能达到最好效果。制作过程中是煮是蒸,是炒还是炸,它要求什么火候,然后再到吃。

一般人看了都眼晕吧?然而,“吃主儿”却乐此不疲,愿意花大把的精力来养成和坚持这种习惯。对他们来说,“吃”早就超脱了口腹之欲,成了某种信仰般的存在。

在一堆菜里挑到最合适的,也是本事

“吃主儿”特别讲究,但讲究的是一个词“合适”

前面提到,“吃主儿”对有关“吃”的事情上讲究之极,在我们常人的概念里,他们一定会是追求饮食的极致精美那种人吧?

不是这样的。他们的讲究,不是穷奢极欲的那种讲究,而是简单的一个词:合适。什么季节有什么合适的食材,用什么烹饪办法合适,什么吃法合适。

过了那个季节,或者当地没有那样食材,那就不做不吃,换别的合适的去。

比如家常菜“茄子氽儿”,以前北京制作这道菜只在夏季和秋季,而且几乎不会在5月茄子刚上市的时候做这菜,为什么呢?

因为合适的茄子上市时间有限。秋天过了茄子太老,但5月刚上市的茄子又太嫩,用来做“茄子氽儿”就又大材小用了。最嫩的茄子,更适合做蒸茄盒炸茄盒之类的菜。

再比如“喂氽儿羊肉”,讲究肉要在滚水里一氽就熟。按说最嫩的羊里脊最合适,但因为它太嫩了太容易熟,反而无法和其它部位的肉一起氽;全用羊里脊做,则又是暴殄天物。

它适合做芫爆里脊这种“大菜”,并不适合作家常吃的汤菜。

嫩茄子也要找到适合烹饪的菜式

从这一点上看,“吃主儿”的做事原则很符合传统的中庸之道,凡事要适可而止。

所以王世襄先生在访谈中,对饮食界流行的装饰过度的风气很不赞同。拼盘再艺术,点缀再华丽,对食物本身味道没什么帮助,这也绝对不是吃主儿的风格。

不但如此,这种华而不实的作风,对饮食的发展也没什么好处。

除此之外,吃主儿还特别讲究“不糟践东西”。做菜剩下的边角料,都要物尽其用。

用作者的话来说:

“每天做饭时若有蹬下来的肉皮,剔下来的骨头,剁下来的鸡爪子、鸭翅尖,剥出来的鸡内金,吃西瓜南瓜时留下的瓜子以及剥下来的橘子皮,我都没有一扔了事的习惯,一定要想办法把它用上。”

肉皮攒下来晒干,攒到年底了,拿出来就可以做过年时的一道美食“肉皮冻”。在电冰箱尚未普及的年代,这又是一道利用边角料做成的应季美食。

“吃主儿”的行事作风,象不象孟子所讲究的“天时地利人和”?尊重事物的客观规律,充分利用现有条件,把它们安置得明白舒适,这是一种极可贵的能力。

无怪乎《道德经》里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我国的饮食那是相当有文化

《吃主儿》的写法细腻接地气,完全可以当作一本很好的菜谱来读

其实说到“吃主儿”,汪曾祺先生应该算一个,他也有许多关于饮食的名篇传世,而且笔力极强,廖廖数语就能把菜的色香味写得令人垂涎。

但有一点,读他的美食文固然令人食指大动,想进一步了解详细制作过程却不容易。

不是他要藏私,实在是他的文风太潇洒写意了,那种详细的步骤描写不是他的风格。再者他也不是专门探讨食物的制作方法的。

而《吃主儿》这本书,却采用了很不常见的“全景式细节描写”方法。

每介绍一道菜,他会从原材料的采买,一直写到成品的吃法。每一个环节,都不厌其烦地强调各种细节和注意事项。

这种细腻的写法,就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是一个真正的“吃主儿”,提起来每个细节,都有大量的亲身经历和宝贵经验。

烹饪非常注重火候

比如制作打卤面时用到的肉汤,其中有一道工序是撇沫。

煮上之后,只一会儿功夫,锅就将开了。此时要撇浮沫。可备一个大碗和一个大勺,锅将开时,白色的浮沫儿就浮上来,用大勺把沫子捞出去倒在大碗里。同时要把火压得稍小一点,再用勺抄底,轻轻搅动肉块,使沉于锅底的浮沫儿全浮上来,一一撇去。撇沫子时注意的是不能让锅大开,大开之后未撇出的沫子就随着沸腾的汤汗深入锅底了,即使离火也无法再撇出来了。

这样的描写,看了还会不明白吗?

是不是就象有个老师在不紧不慢地讲解和示范?手把手地教你哪一步怎么做,而且把做的原因和注意事项全部告诉了你。

这般写法,使这本书完全可以当作一本优秀的菜谱来收藏。

也正因为这样的接地气,所以哪怕书中语言平实到直白,甚至有些啰嗦,但就是能吸引人不停地往下读。

这一点很了不起的,许多谈饮食的书,未必有能让人读下去的魅力。

饮食的变化,身世的浮沉,都是在历史的背景下

作者写这本书时,书中提到的亲人们,只剩下父子二人在世。其余人:祖父,母亲,玉爷,张奶奶,都已故去。

而那些和饮食有关的记忆,无不与他们紧密相连。

《吃主儿》目录页

祖父喜欢吃闽菜,和福建同乡“拜三会”时,会邀闽菜名厨来主理,他有在床上吃早餐的习惯,他吃的烤面包和名字奇怪的煮鸡蛋“兵蛋”……

父亲带“我”去永定河边挖蘑菇,父亲的拿手好菜……

家里用西餐宴客时,玉爷的神气装扮,玉爷讲“螃蟹吃高粱”的故事,带“我”挖的野菜,做的糖葫芦、汽水、杏露……

张奶奶做什么什么都好吃,衣食住行节制又讲究,买菜钱不够了,轻易就能从菜店和银行借到钱……

玉爷和张奶奶与这个家的渊源……

祖父的饮食习惯,是因为他们祖籍福建,祖上作官定居北京,本人又有清末外交官、北洋高官和民国洋行的职业经历。

旗人贵族出身的张奶奶,也因此在这个家里学会了闽菜和西餐的做法,加上她在家道衰落前所受的厨艺训练,几乎就没有她不能做的菜。

父亲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本人也有派驻国外和下放到干校的经历,所以他做菜更加不拘一格,闽菜和西餐手到擒来,且依据自己的想法成功改良。在干校时,还能就地取材,做出堪称绝唱的鳜鱼宴。

“我”吃惯了家中“吃主儿”们的杰作,所以从小就对外面餐馆的菜色没有想法。而在下乡时,还凭借从父亲那里学到的采蘑菇经验,轻易就找到了别人找不到的蘑菇。

而玉爷做的各种小吃,远胜过外面卖的。这种精湛的手艺,要么是他作为旗人还有“铁杆庄稼”时,有条件琢磨吃食时所学;要么是他失去了“铁杆庄稼”后,为生活所迫所掌握的。

不管哪一种,这都和家中其他的人一样,和自身的经历大有关联。

青年时玩鹰的王世襄

满身的技艺见证了他们在时代巨变之下的生活轨迹。

作者写的是“吃主儿”的治馔准则和方式,但透过这烟火气满满的文字,我们分明清晰地看到了,时代的变迁和个体的命运是怎样密不可分。

食物成了记忆的载体

味觉有种瞬间能和过去联结的魔力,在于它能调动人类深藏于潜意识的记忆。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起因就是主人公尝到了泡在茶水里的“小玛德莱娜”点心,那种滋味触动了记忆的开关,引出了一部长篇巨著。

食物因其与味觉的特殊关系,自然成为了乡愁的绝妙载体。

除了纯粹的食谱,几乎所有提到食物的作品里,都不可避免要提到与食物有关的故事,或是产地的风土文化,或者与之有关的人情往来。

汪曾祺写雪天里的茨菇汤,寄托的是对祖母的怀念,回忆的是童年的时光。

梁实秋大谈北平的种种饮食,也是在海峡彼岸想起了无法回来的故土。

所以写食物的书,天然带有怀旧的气质。这在《吃主儿》中也表现得特别明显。

同样的食物,别处未必不能做得更好。

但对作者来说,从小不论多晚,都要回家吃饭,一生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一口熟悉的味道,正是因为,那味道里浸透了过往的记忆和亲情啊!

老旧的物件里藏着过去的记忆

那一代“吃主儿”的时光过去了

读完本书,你会发现,写的全是作者青少年时期的饮食。而在现实中,一些媒体对王敦煌先生的访谈里,提到他是一个喜欢“吃洋快餐”的人。

乍一看,这和“吃主儿”的原则背道而驰。众所周知,快餐讲究的是效率和标准化,哪里会像“吃主儿”那样,把“吃”当作人生信条一样供奉呢?

但就象作者在书中和访谈中感叹的:好多菜现在没法做了,老北京话学不学的也不要紧了。

时代变化太快了,过去的“吃主儿”熟悉的许多食材,现在都已经无法找到,所以,一味地坚持过去的饮食习惯也不现实。

所以,王敦煌先生成了一个“喜欢吃洋快餐”的人,因为简单,方便。他看得很开。

“一个时代过去了。那个时代吃那个,这个时代吃这个。”

真正的“吃主儿”不拘泥,懂变通。快节奏的时代,新的食材铺天盖地,往好的方面想,反倒更有利于“吃主儿”施展身手。

上一代的“吃主儿”过去了,新一代的“吃主儿”接着来。不变的是肯琢磨、随心所欲去探索求新的态度。

老年王世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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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吃主儿》王敦煌

《人间种种清香,好想尝尝》汪曾祺

《王世襄王敦煌父子:现在的绝望》朱文轶

《王敦煌:喜欢吃洋快餐的“吃主儿”》豆瓣寂寥島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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