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寻找京城母亲河之一泥河湾的石头
写在前面的文字
为写这一主题，我几次提起笔又放下，这么反复多次，差不多已经一年之久了。
我仍清晰的记得，二十年前，我刚移居北京不久，为了想去亲眼看看我心中憧憬已久的这条河流，我从通州乘坐公共汽车，经过三四个小时的舟车之累，最终总算站在了石景山对面的永定河堤上。面对荒草丛生的永定河床，我完全被震惊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曾“轰轰白日走雷霆，一泻明珠十万斛”的大河，如今天只剩一条野荆漫堤，水断鱼绝的荒芜的河床。对面首钢园里，几根高耸入云的烟囱在拼命的向天空中吐着黑烟。站在离他们几里路远的地方，我闻到的是一股股刺鼻的焦味。
自那一天，我脑海里对这座梦寐以求的城市的印象完全改观。在内心里，我甚至生出一丝丝的绝望。因为我深信，城市是因河而起，因河而兴，城市还会因河灭而灭。如果这条河流的命运如此，这座城市的未来命运又能怎样呢？正是因为河流与城市的密切关系，我以为，要研究一座城市，首先应当去研究属于这座城市的河流。在移居北京前，我研究过北京的前世今生，我了解到永定河在北京城兴衰更替过程中的重要意义。我满以为，其即使不是“浊浪鼎沸排苍空”，最起码也会浅流不断。但这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是如此的深刻，如此地震憾我的内心。这情景，完全击破了我对这座城市中这条河流所期望的底线。
日后，由于工作的原因，我移居至永定河畔。在永定河畔居住的日子里，我看到了这条河流从濒临死亡到慢慢再生的全过程，看到岸边的绿树逐渐成荫，也看到河水在河床中由少不断变多。朝夕与之相处，看惯了她的春月秋风。在二十多年后，蓦然回首，我发现这些年我的生活已完全融入了这座城市，融入了这条河流。一天，当我站在河边，风吹拂着我的面庞，我脑海中，有关她的那一个个古老故事都被再度唤醒；在修葺一新的河床中，我看到流水在缓缓的流动，生命在这里又显出如此的蓬勃有力，远古的桑干之水也在续写着日出日落的故事。于是，我将我对这条古老河流的依依之情，换成一个个文字，在下面的篇章里，一行行铺开。
泥河湾的石头
余尘
时间回到了年。
北国的春天，更让人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
早晨起床洗漱完毕后，文森特神父穿过教堂，来到教堂外面的空坪上。他一边锻炼身体，一边向远处眺望着。他已经注意到春天已经来到了桑干河畔。树叶都长出来了，连天空中都浸润着一片绿意。远近高低的大地，草绿油油的，充满一片生机。几只鸟儿在河床上空飞来飞去，互相追逐着，时而远逝，时而近驰，一片欢腾的样子。他呼吸着春天的气息，感觉心里一阵阵清爽。来这里传教已经几年了，这些年，他的辛劳总算没有白白付出，现在他远不象刚来到这片土地的情形。那时，这片贫穷土地上的乡民们，都是在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猜疑他，他没有朋友，更没有心灵上的沟通者。想想那时，他多么孤单影只。但这一切，已经都一去不复返了。经过这一两年的努力，尤其是从去年到今年，他的信教陡然增多，他已经成为这一带乡民们精神上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拯救桑干河两岸那些受苦受难的思想，这是他追求的毕生事业，他无怨无悔将他的思想向这一片大地播撒。他要让他的思想象春天一样，让这绿的生机，渗透进每一片叶脉。他想到这里，心里舒服极了。他面对远处的桑干河畔，双手轻握，然后举过头顶，扭了扭他五十多岁的腰身。
看着这充满生机的春天，他似乎不满足于仅站在教堂前这样欣赏春天。他想走到远处，走进春天，溶入这春天，成为春天的一分子。他沿着教堂边的小路向桑干河边轻盈盈走去。边走还边偶尔用脚轻踢着路边伸过来的绿油油的杂草。虽然露水沾湿了他的布鞋，他也全然不顾。突然，在一片刚刚被人挖过的坡地前，他的眼睛一亮，一件象蚌体的石头躺在刚被刨过的松土上。他弯下腰，捡起石块，拂去石块上的表层泥土，他越拂感觉越不对劲，心里也更加激动。等到他将石块上的泥土全部拂干净后，他简直如获至宝。是啊，这是一块被埋藏了多少万年的蚌类化石，准确无误！他以他丰富的博物学知识，很快就对这块石块作出了鉴定结论。紧接着，他放下石块，用双手往这块被挖的土壤里快速的扒着。不一会，他又扒出了第二块、第三块……类似的化石。
文森特神父对自己的这一发现，完全可以用巨大惊喜这一词语来形容。作为对古生物化石研究过多年的博物学家，他虽然知道他这一发现的科学意义，但这一发现的最终意义，还是远远超过了他当时的预期。他当初仅以为，他的这一发现，足以印证庞佩利先生关于中国北部古代水系历史的部分结论是完全正确无误。但他绝对没有预测到，正是因为他这一偶然发现，从此就引出了在桑干河流域那一个个震惊世界的重大考古发现。正是因为他的这一发现，几乎让当年全世界的考古学界燃起了要在此地探究人类起源之谜的希望之火。
在以后的日子，神父边布道，边在闲瑕时，携带着一把锄头，在桑干河边翻挖着那些松软的泥土。他陆续发现了一个个其他珍贵的化石，如猛犸象齿化石，鹿角化石，犀牛长骨化石，水牛角化石……等等。
为了对中国进行科考研究，在文森特神父发现这些化石前的当年3月，天津北疆博物院院长、神父桑志华向在中国进行传教的神父们已经发出了一份名为《召告传教士以及有关采集与寄送自然史物件之说明》的倡议函，号召大家向北疆博物院捐赠化石。文森特神父于是于当年六月赶至天津，拜访桑志华，并且告知桑志华神父自己发现了许多珍贵化石的消息。同时，他表示可以将自己发现的这些化石捐赠给北疆博物院。桑志华这位当时已闻名于世的考古学家，听到这些消息后异常兴奋。他马上意识到，文森特神父的这一发现，这极有可能会揭开中国北部考古的新篇章，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文森特的访问邀请。
但由于当时中国处于战乱之中，加之桑志华早已安排好的其他的考古事项缠身，桑志华神父并没有马上动身前往文森特神父所在的桑干河流域的泥河湾进行考察。年9月9日，英国科学家巴尔博在得到文森特神父在桑干河流域的泥河湾发现了古生物化石的消息后，借在张家口地质考察之机，专程来到泥河湾进行了为期一天的考察，由此写下了《关于桑干河晚新生代地层的注记》。在这篇文章中，他首次将泥河湾典型的灰绿色河湖相沉积命名为“泥河湾层”；随后，根据在泥河湾的此次考察，他于年底又完成了题为《桑干河谷的堆积》的报告，并在年1月3日地质学会年会上进行了宣读。在该文中，他第一个将泥河湾层确定为早更新世之沉积。也正是因为巴尔博的考察，泥河湾这个地名从此正式进入了科学界的视野。
桑志华神父在巴尔博前脚离开泥河湾后，他后脚也于9月13日到达了泥河湾村进行考察。巴尔博和桑志华前后到达泥河湾的事实，这就导致在中国的考古学历史上，围绕泥河湾化石，他们俩人中到底谁应当享有发现优先权，产生过一件公案。但从现有的材料来看，桑志华神父无疑应当享有这一殊誉。尽管巴尔博博士在后来对泥河湾的科学研究中，其贡献明显超越于桑志华神父，但就发现化石本身的优先权来说，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否认当时的历史真实。
也正是因为有桑志华、巴尔博，以及法国德日进这些地质科学家的研究基础，泥河湾这一沉睡过数亿年、具有丰富考古价值的小小村落，就一步步走向全国，走向全世界。尤其在解放后，随着国家加大对泥河湾地区的考古力度，一个个重大的考古成就接连在桑干河流域出现。１９６３年，王择义和尤玉柱在山西朔县峙峪村发现了峙峪遗址，随后进行的考古发掘发现了极为丰富的石制品和动物化石。从广义泥河湾概念出发，这是泥河湾盆地首次发现旧石器时代的人工制品和文化遗存。１９７６年３至６月，贾兰坡、卫奇、李超荣在侯家窑遗址首次发现古人类骨骼化石。后来，在上沙咀发现的34件石制品，经鉴定，距今超过万年。这说明，在泥河湾，早在万年前就生活着远古人类，这远比北京人要早，与云南元谋人处于差不多同一时代。这足以说明，桑干河流域，是完全可以称之为人类的摇篮。更让人感觉欣喜的是，在几十年的考古过程中，考古学家们不但发现了远古人类遗迹，而且从一百多万年到几十万年到几万年几千年的人类遗迹都一一被考证确认了。从这些考古发现来看，桑干河流域自古以来，人类一直都在这里繁衍生息，生生不止，从来没有断代过，这无疑成为考古界的奇迹。
年6月24日河北省泥河湾研究中心正式建成揭牌，这距文森特神父在这里发现古生物化石恰好一百年。在这一百年里，这片土地上人类生存繁衍的密码在一个又一个的被破解。桑干河的水一如既往地在这里流淌了亿万年之久，她将文明之光从西部的崇山峻岭，一直推向中国北方广袤的大地。没有这条河流的滋养，沿河两岸那些深厚的人类文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我们也就不可能能陆续发现泥河湾古人类、山顶洞人、东胡林人……，这片土地也完全可能会是一片文化的不毛之地。如今，从这些发掘出的文化遗迹来看，沿着这条河流的流向，我们似乎可以看到这片土地上人类发展进化的轨迹、历程。
沿河两岸有这么多罕见的人类文化遗迹，而这条河流多年来却显得默默无闻，我似乎为人世间如此的对待她而颇感不公。在她流过的岁月里，她让她曾经拥有过的生命变成了一个个美丽的密码，进而嵌入那些永恒的石头，让后人从这些石头符号里感受远古生命的力量。在这里能让生命生生不息，能让人类的文明上溯几十万年、一百万年、两百万年，这些美丽的石头上的密码，都足以能说明这条河流在人类进化进程中的份量。从桑干河的身上，我也许看到了“伟大”这一词语的另一层含义。桑干河的过往历史，似乎让我们也能理解，北京这样一个世界级大都市能在这条河流流域形成、发展的原因。没有这条河流带给人类先人们的巨大能量，我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一个桑干河边的小渡口，最终能发展出北京这样一座世界级的大都市。因此，对于我们古老的东方大地来说，桑干河在岁月的沧桑变化中，让我们的文明由此源远流长，作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后代子孙，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探索、不去想尽办法解开那些隐藏在这条河流上的一个个文化密码。
然后，去呵护、去深深地爱着这条母亲河！
作者简介：
余尘，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的文学作品包括：诗集《又到秋天》(武汉出版社年出版)，《城里·城外》（中国致公出版社年出版），参与主编《潘焕龙文集》（中国致公出版社年出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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