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历史生态与虎迹寻踪
“虎,山兽之君。”这是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的解释。“虎”字在此前的甲骨文时代就有了。河南安阳殷墟博物馆的甲片上就可以看到“虎”字,“田猎卜辞”记载了很多捕获老虎的史实,有的甚至一次就可以猎获“马二、兕一、鹿二十一、豕二、麇百二十七、虎二、兔二十三、雉二十七”等各种不同禽兽。甲骨文中还有古国“虎方”的记录。虎方位于中原地区以南,以虎为图腾,殷商时代即达到了较高的文明程度。
同在殷墟妇好墓出土过一件双虎人首铜钺,两虎均为侧向剪影状,虎嘴相向大张,两张嘴的正中是一张正面人脸像。这种造型在中国古代青铜器上例如卣、尊上都有出现,有人称之为“虎食人”。也有研究者指出,以虎作为装饰纹样的母题广泛应用于礼器、兵器、杂器和艺术品之上,既有写实的风格也有抽象的风格,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虎人对立。确实,在这些青铜器上看不出人虎敌对的表情、动作以及恐怖,相反在张着大口的老虎面前人的表情还有点泰然自若。关于青铜器上人与虎的关系、虎的造型,虽然研究者的学术观点不尽一致,但不争的事实是,“虎食人”纹饰出现的领域不断扩展,泛化的虎造型或许已经从自然动物转化为一种神明了。
观察这些器物上的虎造型,不论它是动物本身的具象再现,还是象征性的神明表达,都在不经意间折射了当初的生态环境,传达了历史地理信息和古人在不同时期的生存状态。可以判断,虎作为今天已非常见的猛兽,历史上曾经有过广泛的分布,在农业文明发达、土地大量开垦的中原地区以外的边缘地区即有老虎生息。《晋国青铜艺术图鉴》一书中就说,“虎在春秋时期的晋地应当是比较常见的动物。因此,虎的形象在当时晋国青铜器上出现很多”。
研究中国环境变迁的学者得出结论,远古的山西北部原始森林茂密、植被丰富、野生动物繁多、气候温暖湿润,生态环境良好。《中国农史·我国森林资源的变迁》中说,新石器时代末期,山西的森林覆盖率达到63%。即使到了秦朝大兴土木,忻定盆地以北地区仍以游牧为主,草原森林依然是大地的主色调。两汉之际,山西北部人口少,生产、生活以牧为主,生态保持良好。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地区人口增长、土地开发,平原地区的森林普遍遭到采伐。不过这一时期农业上依旧实行轮作制,农民并不缺少柴薪,山区的森林植被没有遭到大的破坏。《水经注》说到当时的华北永定河流域,“山岫层深,侧道褊狭,林鄣邃险,路才容轨。晓禽暮兽,寒鸣相和,羁官游子,聆之者莫不伤思矣”。从中可以看出当时永定河流域森林植被良好,不缺禽鸟走兽。太行山及以东的山地丘陵地区也是森林覆盖,滹沱河在雨季还经常把巨大的树木冲倒甚至携带到渤海。
东汉时西迁进入“匈奴之故地”的拓跋鲜卑部,在阴山南麓面对的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田猎好地方。《魏书》中记载,世祖拓跋焘曾“西至五原,田于阴山”,还“乃遣就阴山伐木,大造攻具”。当时拓跋焘能够在阴山之北建设广德宫,很重要的条件就是阴山地区原始森林良好,不缺乏大树。广德宫建成后,北魏皇室多次巡幸阴山、猎杀动物。由此也可以看出当时中国北方的植被覆盖度很高。
茂密的林木为大型动物的繁衍生息提供了良好条件,包括老虎之类食物链顶端的猛兽在中国北部的甘肃、陕西、山西、河北等地都有分布,至于河南、湖北、湖南、安徽、江西、四川等地同样有老虎生息。前秦开国皇帝苻健在位时,关中大饥,出现“虎狼食人,行路断绝”的情况。及至第二位君主苻生统治时期,依然发生过“虎狼大暴,从潼关至于长安,昼夜断道”的情形,《晋书》记载“自其元年秋,至于二年夏,虎杀七百余人,民废农桑,内外忷惧”。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黄河以西地区老虎的分布范围很广。
西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陆机曾经作诗《苦寒行》写道,“北游幽朔城,凉野多险难……猛虎凭林啸,玄猿临岸叹。”由此可以看出来今天的山西北部、河北北部、北京一带虎狼出没,猿猴众多。
北魏定都平城后建设有虎圈,太宗拓跋嗣在永兴四年()春二月癸未,“登虎圈射虎”。北魏帝王也会到西苑射虎。和平四年()夏四月癸亥,文成帝拓跋濬幸西苑,“亲射虎三头”。发迹于大兴安岭森林的拓跋鲜卑皇帝应该更喜欢外出射猎老虎,泰常六年()秋七月,太宗拓跋嗣“西巡,猎于柞山,亲射虎,获之”。皇兴二年()春二月癸未,献文帝拓跋弘“田于西山,亲射虎豹”。
在柞山、西山射猎的老虎就是野生老虎,而虎圈、西苑的老虎主要是捕获后豢养的老虎。孝文帝拓跋宏登基后曾下诏书,“虎狼猛暴,食肉残生,取捕之日,每多伤害……从今勿复捕贡”。从《魏书》的这些记载就可以看出来,北魏平城时代山西地区的老虎分布广、数量多。柞山也作柞岭,就在今天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土默特左旗北。由此也可以判断,首都平城周边区域就有老虎分布,而且数量不少。
从文献看,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记载了经济发达、人口密集地区的老虎活动情况。据此可以判断,随着人口的增长和土地资源的开发,人类不断进占老虎的生存空间,人与虎的遭遇增多、矛盾增加。不过,北魏平城周边区域老虎活动的记录也说明,当时的生态环境完全能够承载老虎等野生动物,也就是说当时的自然环境依旧良好。
野生老虎作为大型食肉动物,需要的生存空间明显大于其他动物。一般认为,一只成年野生老虎至少需要20平方公里的森林栖息地才能生存下来。由此可知,一个地方要有野生老虎,必须有连绵数十甚至成百平方公里的森林环境,还要有提供老虎食物链的其他野生动物的生态条件。
正因为自然环境依旧良好,魏晋南北朝时期各地野生鹿资源丰富,鹿肉是普通人家最常见的肉食来源,《齐民要术》一书中还记载了用鹿骨造肥料、用鹿肉做肉酱的方法。野生鹿易得,用鹿皮制作服饰自然就便捷,当时穿鹿皮衣服也就成为社会下层人群的标志。
到了隋唐时期,都城长安周围已经无木可采,采伐范围扩大至山西北部的芦芽山一带。也就是说隋唐以前晋北尤其是晋西北的生态基本上还是纯自然状态,整体上良好。即使北魏定都平城期间,人口短时间内曾增加到大约一百万,但也没有造成生态灾难。
到了辽金以后,山西北部林区毁坏逐渐加重。“砍尽黄花梁,修起应县塔。”民间的这一说法从侧面说明当时的林木砍伐严重。元代,吕梁山、芦芽山的森林继续被砍伐,形成“万筏下河汾”的状况。元代的屯田政策也进一步加重了对草原和灌木植被的破坏。明代,长城沿线陆续设立大同镇、山西镇等军事管理机构。为了解决驻军粮食问题,军屯、商屯和民屯兴起,长城周边的森林、草地被开垦成农田。明代永乐年间后,为了对付北方游牧民族入侵,长城沿线边镇陆续推广“发兵烧荒”之举,甚至出塞三五百里纵火烧毁草木。
不过,直到清朝乾隆年间,山西北部山区还是有老虎的,而且发生过老虎食人事件。当时的文献记载了老虎最后的身影,也说明生态承载能力越来越差,直到老虎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
年春节之后就进入了壬寅虎年,回顾历史片段和文化印记,也是在提醒我们自己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敬畏生态,才能与大自然和谐共处;敬畏历史,才能不断汲取前行的力量。未来,人们一定有机会在更广大的生态空间里听闻林风阵阵,观察野生动物出没。(杨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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